“你跟你阿嬤親嗎?”
老婆問了我這個問題，一瞬間腦袋反而空白。身為孫子的我，好像跟阿嬤說不上甚麼愛不愛、親不親，甚至平時她過於保守的舊思維，會讓我白眼皺眉。
我緩緩地回我老婆：”我不會說和我阿嬤親不親，但我對她有蠻多的片段的記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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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嬤很省。
用比較委婉的方式說，她很”節儉”。她洗菜都隨意洗，小時候吃她煮的菜底下都會有砂或是小石頭，常常一邊吃一遍看電視，突然牙齒就發出”喀”的聲音，原來是咬到小石子了。
但她真的很會料理，特別是中式點心類的，蒸的或是炸的甜粿、鹹粿，只要是她做的，味道都特別好。小時候我第一次吃茄子，就是被她騙到，她把茄子切片，裹粉下去油炸，我當成炸地瓜吃的津津有味，吃到整盤都光了，她才說淡淡地說：”吊菜總哈食沛勒(茄子全都吃完了)。”我無意中幫她清了冰箱。
也因為節儉，她常常都只配豆腐乳，而我喜歡吃的點心，也因為需要大量的油和粉，所以很難會出現在桌上。通常只有年節的時候，阿嬤因為不願意花錢買別人做好的蘿蔔糕和發糕，才有機會看她拿出大蒸籠和長板凳來製作。
又有一次，不愛吃白斬雞的我，竟然把家裡的雞吃完了，原因就是阿嬤把雞肉裹粉下去炸，變成肯德基，真的不知道用了甚麼方法，總之雞肉脆皮、鮮嫩多汁，我默默地又幫她清了桌面。
就我有印象以來，阿嬤都不買衣服，她的衣櫃裡面永遠充滿神秘感，到了近幾年，真的很舊的衣服，我媽看不下去就會主動幫她買新的，但是仍然只能看到舊的被穿上。她看不習慣我們年輕人很常花錢買東西，認識我的人應該知道我消費慾其實不高，連我都被她嫌了，更不用說其他人了。
她比較願意花錢的地方，只有種菜的菜苗，和小罐的桂格補體素，常常都是我負責幫她買回來。曾經有一次她看了電視廣告的電暖器，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想買，就說某某人說很好用，於是我爺爺就幫她下單了，但兩個老人家都不太會用，結果又是我去幫他們設定好，用了一陣子，又將它藏進倉庫裡。
而我阿嬤的倉庫，永遠是一個不能見人的地方，我大概只有過年或是換瓦斯才會進到那個倉庫，永遠存放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的東西，垃圾？總之，對長輩來說，那個東西總有用途。
921地震前，她的倉庫裡還有很舊式的縫紉機，就是那種固定在桌面上，需要一直踩踏的，小時候會盯著她縫一些衣服，"琴扛琴扛”的聲音充滿節奏感。
阿嬤常常說出令人掃興的話。住在外地的其他堂兄弟姊妹，久久回來一次，我阿嬤總是開開心心，但是不到幾分鐘又趕他們回去了，甚至除夕年夜飯剛吃完，大家準備來玩的牌，她就說：”好轉了，東暗勒(好回去了，很晚了)。”
還有一次她身體不舒服，覺得吸不到空氣，老媽指派多當司機，載他們去醫院掛急診，一路上阿嬤她開始細數她的財產要分給誰、衣服放哪裡、哪裡還有她藏起來的點心沒吃完……最後醫生檢查就是感冒。
但她只對住在她身邊的人比較要求。覺得誰買太多衣服、覺得誰太常出去玩、覺得誰的玩具太多……總是當著當事者在現場，轉頭對著他人說著這些話，不知是否故意讓人覺得尷尬或是難堪，完全讓人提不起敬老的感覺。
她在最後這幾年仍很堅持每天去菜園，即便前進速度已經造成塞車了，她還是要去，但最後總是沒力氣走回來，要等經過菜園的人通知我，才會去接她回來。然後摘回來的菜，都先往冰箱裡塞，然後拿出之前冰的來煮，家裡吃的永遠是冰箱裡冰最久的那些，弄到最後我爸生氣，只要菜被摘回來，我爸就拿來煮，讓菜根本無法享受冷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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認識她的人，絕大數都會說她身體還很好，能走能動、能做回收能種菜，到現在還是很不真實，樓梯真的是老人的大敵。
再跪、再叩，那個香不能熄，所以車上煙味很濃，反而抱著的骨灰罈沒那麼重。
阿嬤啊，現在在靈骨塔，你跟爺爺也算團圓囉，你就跟著菩薩好好的過，開心的過。
進家門前，拿了水洗了洗，換上乾淨的衣服，老婆給了我一個抱抱。
想起了一句話：一個人真正的離開，是沒有人記得他的時候。
”我不會說和我阿嬤親不親，但我對她有蠻多的片段的記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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