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殯的這天，我真的明白甚麼叫做"累到哭爸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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爺爺。祖父的叫法，我家不用"阿公"而是用"爺爺"，第二個字尾音還要上揚。印象中老媽曾和我說明理由，是因為最初第一個孫子，我姊，在學說話時不管怎麼教，就是發不出"阿公"的音，因此大人們想了另外一個辦法來讓老人家開心，另一個用詞就被拿來使用了，在第一個孫子這樣叫之後，後續的孫子們也就全部這樣叫了。至於這背後的真實性，我想大人們大概也就記不那麼清楚了。
爺爺教了我很多東西，嚴格來說是讓我體會很多東西，關於土地公、關於祭拜、關於山、關於植物...對年輕人來說，祖父母已經不成為生活當中的重點了，對於爺爺的記憶點，好像只能從日常生活中去翻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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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實話年紀也大了，很自私地說，爺爺生前最後的時光仍然是在家中自由行動，而是不用在醫院每天陪著顧，社會上太多案例了，原本的家庭到後來整個生活都亂掉，爺爺他沒有這樣，對我家來說真的是幸運。但也是這種幸運，整個事情來的很突然，突然的進急診，突然的進加護病房，突然的被告知時間不多，然後整個家就開始忙了。
爺爺回到家的那天，我人還在外面餐廳開會，接到消息後，不記得我怎麼趕到家的，只知道自己心跳很快、呼吸很喘，心中不知道我現在該做甚麼反應。之後救護車到，跪，然後哭了。下午因為醫院沒開死亡證明，因此我跑了一趟衛生所，那陣子天雨水很多，那天特別大，身上連內褲都濕了，衛生所主任人很好，跟他說謝謝，拿文件回家。看了死因那一格，我只希望爺爺最後一刻不是很痛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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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小時候，爸媽都還在忙的時候，家中如果有被招待的旅遊活動，多半是爺爺阿嬤(對，我家叫祖母並不是以相似的方式叫奶奶，而是叫阿嬤)代替爸媽出席，那個時候家庭經濟狀況不好，不常有出去玩的機會，因此如果爺爺阿嬤有出去玩，能帶回來的伴手禮小孩子都會很開心。爺爺曾送給我一些玩具，當然他是一次買兩套，一套給我堂哥堂弟，另一套給我和我姊；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猴子打鼓，和另外一台可以自由翻轉的車，對現在來說那些玩具沒甚麼特別，但是對那個"純真的年代"(無誤)而言，其實是很美好的時刻。
老爸曾經教我摺第一架紙飛機，但是之後我忘了很長一段時間，直到小六那年的某種機緣下，爺爺幫我複習了，從此我再也沒忘記摺法，到現在我會摺四種紙飛機的摺法。小六在複習摺法之後，我在慈濟重建的東勢國小丟了好多架，還被老師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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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都市的喪禮如何，東勢的喪禮，靈堂前有個臉盆，理論上火要一直燒一直燒，但是家裡人手不夠。好，我要很誠實地抱怨，你說父親那輩要張羅很多事情我知道，但是我們子孫人數明明就很多，卻弄得好像只有我一個孫子要做事。我明白工商社會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，但是喪事開始的前段時間，整個弄得心情很低落，我真的不知道其他堂兄弟姊妹對於爺爺是怎樣的情感，就算不談爺爺，大家都沒想到一有空閒就協助父母減輕壓力嗎？但安靜下來之後，會發現，爺爺阿嬤本來就是這樣，或者說，傳統文化就是這樣，對於長男家(或是一同生活的那個家庭)的要求會特別高，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："你們就是奉養我們"、"你們就是照顧我們"...；反之，對於在外的其他子媳家庭，就是"有回家就好高興"、"家裡有甚麼就盡量給"、"生病的事情也不用跟你們說"...，這些巨大的差異性，在我上了大學之後很長的時間不能接受，因為這對我爸媽很不公平。
傳統文化上我爸是長子就是有責任，我媽是長媳就是有責任，他們累、辛苦，但對他們來說，這就是一種鑲嵌在生活當中的...生活，對，無法做分割，沒甚麼甘願做歡喜受，沒甚麼好談判，因為這就是文化。所以我沉默了，對爺爺阿嬤說的話變少了，對他們我抱持著一種"你們幹嘛這樣欺負我爸媽"的態度，這很像小孩子亂發脾氣，但我也只剩這種方式表達我心中不滿了。記憶中，最後一次和爺爺聊很長一段時間的日子是在高中的時候，我好像講了很多班上的事情，不確定爺爺聽到了多少，或許他那時候自己也在想別的事情，就只是讓我講話而已，總之那個晚上，我們祖孫倆在河邊坐了很久。(竟然沒有蚊子也很稀奇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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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看了日子之後，長輩們決定，即便是農曆七月，也要在短時間之內把事情辦完，因為時間拖得越長，大家越累。其他事情就按照時間來了，摺蓮花的摺蓮花(是說我摺蓮花超快！)、摺元寶的摺元寶，然後是發訃聞、告知親友、燒紙錢、準備器具、守夜...，天天忙天天累，累到都忘記哭了，直到在聽到蕭煌奇<末班車>才又潰堤。
這段時間最令人佩服的是我阿嬤，她在爺爺住院期間有流淚，但沒有哭。我第一次聽到她大哭是爺爺送回來的當下，從救護車下來的剎那，是沒有聲音的哭聲，因為已經悲傷到發不出聲音了。之後這段日子阿嬤她只有零星的哭泣，但都沒有再大哭。直到告別式。誦經、跪、拿香、捧牌位、燒金紙、普渡(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農曆七月的喪禮需要另外辦普渡)....隔天要出殯，前一天整天的法會真的很折騰人，至少知道快結束了，再來就只剩懷念了。
出殯的這天，我真的明白甚麼叫做"累到哭爸"。累，其實肉體上真的還好，大量的疲累感都是來自心理，很緊張，很難過，很多事情要辦，交織複雜的情緒，真的很哭爸。我也哭，眼淚止不住的哭，看我爸流淚我哭，看我媽哭泣我哭，看阿嬤眼眶泛紅我哭，原來很長一段時間哭不出來，是為了這段時間的淚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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爺爺過世後，最直接的體會，其實也只是再度驗證"愛"的感覺，對一個人具有交織複雜的情感，愛、恨、妒、怒、悲、喜...等等，正表示了這個人在你心中的地位，當你回過頭發現這個人在你心中的記憶片段竟然那麼多，你才知道原來你那麼重視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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